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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山:戏剧死了
5/25/2013 点击数:2638

周树山:戏剧死了

共识网 2013-05-14


  作者小识:这是大约二十年前的一篇文章,翻找旧物,看见了《方法》杂志编辑的用稿通知。可是不久这个杂志就被迫关门了。重读此文,现在无人再关心戏剧死活了,如今死去的,何止是戏剧!既然“神马都是浮云,也就没有必要为它招魂了。可是文章还希望大家看见,想一想还有什么更重要的死去了!


  戏剧死了——我指的是当下的中国话剧。


  戏剧死于电视(真的吗?专家都这样说,可倘若电视有知,会大叫冤枉的),死于卡拉OK三陪小姐歌厅舞厅生猛海鲜摇滚乐迪斯克江畔街头昏昧小巷野妓冰冷的肉欲中(在世纪末的狂欢中,在物欲和肉欲中,死去的何止是戏剧),死于媚上邀宠粉饰矫情记者红包专家盛宴胡吹滥捧死不要脸新闻联播瞬息一闪的荧屏上,死于腐败成风道德沦丧(文人之无耻谓之国耻,官人之无耻谓之国殇)指鹿为马信口胡吣袖里乾坤覆雨翻云权力金钱公然而无耻的交易里……戏剧的死尸如同纤弱的芦苇在冰封的湖面上摇曳,在世纪的黄昏中泛着凄冷的白光。戏剧是彻底地断气了!


  唉,这个世界上还曾有过戏剧吗?谁在某剧院的正面墙壁上搞了几个人物浮雕,那都是谁呀?什么?莎士比亚、易卜生、汤显祖还有曹禺……他们是干什么的?哦,他们是拍卖行的老板,或者他们象用过的旧家具一样正在被拍卖?怪不得他们在拍卖行诡谲暧昧的霓虹灯光下自惭形秽地隐入了黑暗之中。剧院前,地下商场的大门象一个怪物的血盆大口张开了,它的前吻紧抵着剧院的门阶,凌厉的巨齿上淌着贪婪的涎水……这是一个象征。这个巨大的怪物象土行孙似地从地下冒出来,它的广阔的脏腑在地下,那里沸腾着无穷的物质欲望,那里燃烧着不尽的红尘繁华。沸腾和燃烧使这个怪物口渴难忍,它的口张开了。它首先要吞掉戏剧艺术,这个刚刚谢花却虫痕斑斑的小干巴果子虽然不起眼儿也可以稍稍解一下渴吧。然后呢?所有的文学、艺术、哲学、历史……其中有一种叫诗歌的小黄瓜扭儿,一切称做精神的可以解渴的玩艺儿统统他妈的”米西“,最后从肛门里泄出来,叫满世界都涂满物欲的大便。人呢?人哪里去了?看吧,在这粪便里扰扰攘攘蠕动扭结的蛆虫--这就是人,被称为万物灵长的当代的人。


  这是世纪的黄昏,我在冰封的湖面上徘徊,细数戏剧的尸身。它们只是一株株芦苇。莎士比亚、莫里哀、易卜生,还有老舍和曹禺……无数无数的芦苇啊,蒹葭苍苍,曾经青春过繁荣过的芦苇,而今干枯萎黄,被人遗忘,再没有一点儿活气了。

  戏剧死了。

  下面的故事对于今天的我们象一个不可置信的神话:

  1829年7月10日,在法国的巴黎由一个叫泰洛的男爵倡议举办了一次剧本朗诵会。这次朗诵会在一座沙龙里举行,这是一个有着”金百合花“的房间,出席这次朗诵会的都是一些令后世的人们高山仰止的文坛泰斗,其中有大仲马、巴尔扎克、梅里美……年仅二十七岁的维克多·雨果朗诵了他的剧作《玛丽蓉·德·洛尔墨》。”他读得很出色……引人注目的是他那苍白而美丽的面容,尤其是他那凝视而又有些漫不经心的目光不时地象闪电一样炯炯放光……“雨果读完后,沙龙里可以听到含糊不清的叫喊和一片嘈杂的兴奋的私语。雨果的朋友、诗人和评论家圣佩韦围着魁伟的雨果团团转,大名鼎鼎的大仲马欣喜若狂地乱挥着他那双大手,他把雨果抓起来,用大力士般的劲头把他举起,高喊着:“我要把你抬到荣誉的顶峰!”……这场欢乐的闹剧直到后半夜二点才结束。

  三天之后,另外一个作家德·维尼朗诵了另一部剧作。在朗诵会上,仆人们不停地通报伯爵和男爵们驾到。整个巴黎的上流社会和自由主义者们为作家们天才的作品而倾倒。

  维克多·雨果是幸运的。他在十九世纪的上半叶开始他的文学活动,他打出了浪漫主义的旗帜和僵化保守的古典主义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他马上成了文坛的明星和浪漫主义流派的旗手。那时候还没有电视,贵族们坐着轿式马车相互拜访,剧院是整个社会中枢神经的一部分。一个天才的作家以他强有力的手拨动这根神经的时候,整个社会都将为之震颤和发狂。

  可是那时候仍然有检查机关。雨果的剧本虽然被法兰西剧院通过,但检查机关却禁止上演,部长也赞成这一禁令,他认为剧中路易十三的形象对君主制是一个威胁。雨果认为自己没有违背历史的真实,因此把部里的决定呈报国王查理十世,向国王进行申诉。国王接到雨果的申诉之后,召他到圣克鲁城堡觐见。接见时国王对诗人十分崇敬。诗人坦率而恭敬地陈述了意见,国王回忆了从博马舍的《费加罗的婚礼》以来发生的巨大变化,在君主专制时期被迫缄默的在野党企图用剧院宣传他们的政见。国王答应亲自审阅第四幕--被认为“危险”的那一幕。很遗憾,国王阅读了这一幕后竟肯定了禁令的正确,《玛丽蓉》仍不许上演。但是,国王对诗人仍然表现了极大的尊重,没有定他“恶毒攻击”罪。由于他的创作被禁演,政府拨给他每年二千法郎的抚慰和赔偿款项。但是,高傲的诗人竟然写信给内务部长大义凛然地予以拒绝:“阁下,敬请转致陛下,我祈求他赠予我新的恩泽时允许我保留原来的观点。”

  世上竟有如此宽仁大度的国王和无法无天的文人吗?这个狂妄的疯子,不战兢兢跪在丹墀,口称“陛下圣明臣罪当诛”,却拒绝皇家的恩赐,公然申明要坚持原来的观点,这在我们东方古国是可以思议的吗?我听说并目睹了很多文字狱,有的被诛灭九族,有的被判处“永世不得翻身”,有的是皇上的御旨,有的……恕我不明说了吧。东方的统治者向来不把文人和艺人当人,因此,西方的文人--即使是处于君主专制下的雨果这样的文人也充满了自由意志和蓬勃的创作精神;而东方的文人,不是阐述圣王的箴言就是缩在贝螺壳里苦吟一己的哀乐。卑贱而畏葸的灵魂啊,除了媚上和自恋,你荧豆般的微光还能在哪里闪耀呢!

  戏剧死了。

  死于拜金主义的社会环境,死于肮脏的评奖和可耻的交易,死于自身的堕落和苍白,死于和大众生活与感情格格不入的粉饰与矫情……这样的戏剧死就死了吧,何必为它招魂!

  如果说戏剧史上还有英雄主义的激情和对光明的热烈赞颂与向往,而今我们有的只是无耻的粉饰和灰暗的呓语;如果说戏剧史上还曾有过一片明净的蓝天使灵魂得到栖息和遨游,而今我们只能拥有一座蛙噪虾争的池塘;如果戏剧舞台曾使人类在摆脱兽性的哲学思考中做过许多辞采飞扬的理想主义的大文章,而今我们却在用戏剧为一个荒谬的丑陋的时代做拙劣的整容术;如果说我们的前辈还可以用戏剧写就一部即便不完整但却较为可信的时代的编年史,而今我们却象可鄙的奴仆为某位长官的升迁垒砌台阶……死吧,戏剧,没人为你招魂!到棺材里去,到坟墓里去,无须穿上时装,把苍白丑陋骷髅般的死脸给别人看,我们不要看你这丑死人,滚开,快滚开!

  至于我,我在冰封的湖面徘徊,我抚摸着干死的芦苇……这久远的芦苇,浸满历史的风霜,是大师们的手将它们栽下,秋风秋雨中,总使人忆起它们青春的岁月;芦花飘飞中,总使人恍然看到它们一度辉煌的倩影。哦,我认出来了,你这株叫做《爱尔那尼》的芦苇,仍然出自幸运的雨果之手……

  雨果的又一部剧作《爱尔那尼》动笔于1829年8月29日,完稿于9月25日,9月30日向朋友们朗读,10月5日提交法兰西剧院,没有表决即被通过。检查机关虽仍然持反对态度,但事情得到了解决。剧院为补偿雨果因《玛丽蓉》所受的损失,决定提前上演《爱尔那尼》。

  幸运的雨果烦恼也是够多的。他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你知道我如牛负重,疲于奔命,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了。法兰西喜剧院,《爱尔那尼》,排练,明争暗斗,男女演员,报纸和警察局的诡计,再加上我的私事,仍旧象一团乱麻……”雨果为了家产的事情要和人打官司,这耗尽了他们夫妇所有的积蓄。这时的雨果已经成了四个孩子的父亲,他们的抽屉里只有五十法郎了。为了摆脱困境,《爱尔那尼》的演出必须成功,小了说,关系到雨果夫妇能否摆脱艰窘的日子,大了说,能否让浪漫主义的新军攻克古典主义的坚固壁垒。雨果夫妇全力以赴,他们要让“自己的大军”完全占领法兰西喜剧院的观众席。他们串联观众,制定计划,甚至安排了浪漫主义的中坚分子做指挥,坚决制服可能喝倒采和起哄的古典主义分子们。整个活动有如一场战役。

  是的,雨果的军队是足够庞大的。每一个初出茅庐的艺术家为了他们的旗手免遭古典主义顽固派的进攻都振奋起来了。负责招募队伍的人口袋里装着红纸片,上面印着神秘的号召:“剑啊,醒来吧!”雨果的妻子安黛儿在自己的寓所每天都在接见不修边幅的年轻的艺术家们,他们是丈夫的崇拜者,是浪漫主义的斗士。

  1830年2月15日,法兰西喜剧院正式上演《爱尔那尼》。剧场里,两派力量剑拔弩张,为了对付古典主义的阴谋,雨果的“军队”甚至表现了某种强横的气势:“只要不是表示赞赏和激奋,无论谁,哪怕是一个手势,一个动作,一点响声,他们都不允许。”这种强横和霸道在艺术的欣赏史上,大概是绝无仅有的,不是靠权势压服,而是两种艺术流派在较劲。请看当时一个演员的两则日记:

  “疯狂和倾轧。甚至上流社会的女士们都被卷了进来……苹果不知从哪儿纷纷抛到池座里,同时喧闹不已。”

  “剧场里座无虚席,唿哨声越来越响;这叫人不能理解:既然剧作糟透了,为什么还要来看它?可是既然乐于来看,为什么又要喝倒采……”

  雨果的幸运,在于有“好得很”和“糟得很”的两派为了他的一部戏剧在争执,吵闹,互不相让,甚至公然对骂,大打出手。可是现在你进剧场看一看,哪一部戏有这种幸运?在任何一座省会城市里,剧院基本都是关门的。来到一座城市,想看一场戏剧演出来消磨一个夜晚,恐怕只是一种梦想。有剧院,但没有演出,没有戏剧。戏剧演出,或者所谓的“戏剧节”,都是在圈子里进行,是戏剧界和演艺界的自娱自乐,自吹自擂,和广大的民众没有关系。在这样的剧场里,我们听到的是礼貌而冷漠的掌声(在谢幕的一刻),睡觉的鼾声和情侣的低语声(在演出进行中)。尽管演出中,人们漠然、慵倦、漫不经心,可是幕后的活动却异常热烈紧张,渴望获奖的编导和演员,收受红包然后大唱赞歌的的“专家”,受命为某部戏鼓噪的记者以及代表某地的宣传和文化官员们都绷紧了神经,国帑在糜费,交易在进行,繁荣之歌响彻云霄,老百姓只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了戏剧的繁荣。

  亲爱的观众(如果有亲爱的观众的话),扔几个苹果吧,吹几声口哨吧,喝一句倒采吧,甚至骂两句吼两声吧……没人有这种热情。一个颇负声望的戏剧专家说:目前,在戏剧界引起一场学术争论是不可能的。人们不再关心戏剧,戏剧在人民中死去了。

  无论如何,在十九世纪的法兰西,雨果在戏剧上成功了。他的成功是双重的:名声和金钱。幕间休息时,在剧院的广场上,出版商莫姆建议雨果以五千法郎出让剧本的版权。“可你这是未见兔子先放鹰啊,成功的希望可能不会太大。”雨果说。那个出版商回答说:“成功的希望在增加。在第二幕时我只决定给你二千法郎,第三幕--四千,现在我打算给你五千……我担心五幕之后我得给你一万。”

  当时人们认为,文学家致富的捷径是剧院。一个受欢迎能演五十场的剧本,每场现金收入二千法郎,总收入就是十万法郎,作者从中可得一万二千,而且还能得到五千法郎的出版稿费(《爱尔那尼》印行三版,雨果得稿费一万五)。而雨果的长篇小说《巴黎圣母院》只给雨果带来这笔总数的四分之一。再说,雨果懂得剧院可以而且应该产生道德和政治方面的影响,剧院就是讲坛,戏剧就是演讲。在这个暴风骤雨的时代里,君主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古典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还未曾在街垒中对打,而是在剧院里厮杀。

  哦,永逝的辉煌!

  可是你讲这些干什么?象一个没落的八旗子弟缅怀祖先的荣光,你难道有雨果那样的天才吗?别哀叹生不逢时,你不也刚刚发表一部剧作吗?你得了多少钱稿费?噢,这点儿小钱,或许够坐进酒吧喝一小杯洋酒。但我劝你不要这样消费,你不如去洗一次桑拿浴,叫桑拿浴小姐用纤纤玉指搓一搓你肋骨条条的小身板儿。出了桑拿浴,你往东走(当然往西也可以),用剩下的钱买几斤山楂,二斤白糖,回去叫老婆支上大锅,蘸冰糖葫芦卖,我保证你比写剧本赚得多。

  此文写过三年之后,冰糖葫芦的生意尚未开张--文人做事总是瞻前顾后,除了百无一用一支笔,真就难以发财--又闻某著名剧院万金求剧本,又跃跃欲试起来。可铺排开来,又颇费踌躇,难以下笔。剧本如何写是好?真真不知向谁求教了。剧院万金求剧本,可见写剧本的人纷纷落荒而去,剧本太少了。可是外面的大环境依然如故,繁荣戏剧艺术,岂非提棒子叫狗,越叫越远!

  唉,卖冰糖葫芦还是卖剧本,真叫人难以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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